第二十四章 不甘心 (第2/2页)

你没有意识到，在无尽的黑夜之下，埋葬着无数具再也不会醒来的尸体，「黑潮之森」中每一棵漆黑干枯的「亡灵树」曾经都是和你一样鲜活的生命；你没有意识到，在茫茫的「混沌区」之中，你曾经和玄枫他们安全走出来的路线，其实依靠的是无数前辈用生命换来的可以被规避的「规则」；你没有意识到，你在这个世界上待着的每一天，都有可能会和那个被污染成‘怪物’的顾客一样，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暴毙而亡。

    “在你的潜意识中，你始终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真实的‘世界’！你始终在无意识地将自己当成一个‘游客’，把你此时此刻明明是无比真实的经历当成一场漫长的‘观光’，你潜意识里认为，就算‘观光’的时间再长，也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不真实感依然充斥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始终无法将自己真正带入这个世界、这个角色中来。

    “电影再长，也有结束的那一秒；戏剧再沉浸，也有拉上帷幕的那一刻。所以不是你不在乎那些你在乎的人，不是你已经做好了要抛弃他们的准备，只是你的潜意识始终都没有做好，你和那些人再也无法见面的准备。

    “就如同，我们或许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快要过世的亲人真正过世时的场景，我们以为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你还是不能抑制自己的眼泪奔涌而出。

    “你也一样，你其实从没有真正认为，自己会在这个世界中老此一生，真的再也无法和曾经的人们相见；你也从未真正想过，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真的会永远的死去。你自以为做好的准备，都是真的‘自以为’。

    “直到那两个瞬间，你真的直面了危险，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一个是在追杀之下竭尽全力的逃亡，一个是被扼住喉咙时濒死的挣扎。在这两个瞬间，你才能切实感受的死亡的真实，感受到残酷的现实。

    “所以在这两个时刻，你不甘心。”

    看着眼神已经渐渐清明了的晁天阙，楚天阔笑着放开了还扶着晁天阙的手。

    他问道：“还记不记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到这个世界来？”

    不待晁天阙回答，他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不甘心的人。

    “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人。

    “所以，这个世界的力量源泉虽然是星辰之力，但是通向星辰之力的内驱力——

    “是「不甘心」。”

    楚天阔后退一步，伸出手来，指着晁天阙心脏的位置，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晁天阙，你要看清你的「不甘心」，要承认，你的「不甘心」！”

    随着这一句话的结束，楚天阔的体内爆发出一阵极强的白光，向着这无边的黑暗空间之中飞速地蔓延。伴随着他身形的消弭，不到几个呼吸，整个空间仿佛是被刷上了一层炫目的白漆一般，再找不到任何一处的黑暗。

    除了晁天阙自己身上的阴影与暗色。

    在这从纯黑转向了纯白的世界里，晁天阙咀嚼着楚天阔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不甘心……”

    晁天阙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直到此时才真正的醒来。纯白的世界里，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隔着自己和真实的世界。而这个屏障的源头，是一场惨烈的车祸。

    晁天阙回想着那一场惨烈的车祸。在那场车祸中，他扮演了一个英雄一样的角色。他像所有的新闻报道中的英雄们一样，来不及思考自己的个人安危，来不及思考自己行为的后果，只是看着将要被大货车撞上的老爷爷，他就被自己的一腔热血控制住了身体，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然后残破的死去。

    ——如果真的就那样死了，并且没能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我会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那一瞬间，是我受到的教育、养成的素质、坚守的道德所共同作用的结果，是我过往二十多年一切经历的复杂集合，我不会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会有相同的选择。

    但我，确有不甘。

    我不甘于年轻的热血尚还未挥洒完全，就失去了继续挥洒的机会；我不甘于那平凡而普通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尚还未见过的风景，就失去了继续欣赏的机会；我不甘于明明还有许多曾在眼前但还尚未尝试过的美好事物，就失去了继续追求的机会；我不甘于尚还未兑现那些给重要的人许下的承诺，就失去了继续兑现的机会……

    是啊，确有不甘。

    但不后悔。

    不甘但不悔，这就是我的答案。

    ……

    昏暗的橙红色灯光下，楚天阔走到柜台里，拿出一个清洗得非常干净的玻璃杯，蹲下身来，将其放到一只酒桶的阀门处，满满地接了一杯。

    不是雄黄甜啤，而是他曾经让晁天阙去给武器商店的刘店主传话时提到的紫藤珠干红。深红近紫的酒液散发着馥郁的果香，本该妖异的颜色在暖色的灯光下却减弱了几分高贵，多了几分温柔。

    显然楚天阔是不在意酒具的类型的，因为在他的手边就放着不少形态各异的高脚杯，用来喝葡萄酒，无论哪一个都要比他手中的啤酒杯要合适。

    虽然并没有挑选合适的酒杯，但他倒是没有忘记简单地醒酒。摇晃着盛着葡萄酒的啤酒杯，他缓缓地又走出了吧台，重新来到了依然在沙发椅上闭目沉睡的晁天阙身边。

    他等待着，一口一口地浅啜着。

    酒液在渐渐减少，眼看就要见底，但他却并不着急，只是又控制了一下每一口的量。

    直到某一时刻——

    一团充满着苍茫气息的星辉尘埃，自晁天阙的丹田之处，猛然爆开，又迅速收拢！

    于是楚天阔笑了。

    他抬起手中的酒杯，向依然没有醒来的晁天阙举了一举，笑道：

    “恭喜你，千载以来第一个能够「问星」的三等世界的家伙。”

    他说完，将杯子递到了嘴边。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