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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重现的真相 (第3/3页)
简单。jiejie去世以后,我妈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有时候彻夜不归,就呆在麻将房里,一打打到天亮,我连早饭都没得吃。日子过得早就不像日子了,也正常,反正爸爸和jiejie一走,这家也根本不是个家了。理发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然,没什么客人就是了,厂区的人早走光了,每个月就靠那么几个熟人过活。其实那帮人不走也不会有生意的,现在哪家理发店不是剪头前先洗头?哪家不办卡?哪家连烫发染发都做不了?还是十几年前那一套,怎么可能有客人?她偶尔还打点零工吧,加上jiejie的治疗费还没用光,日子能过得去。其实她打牌还算理智,可能也是大家都没什么钱吧,打的是一毛钱的麻将,再怎么输也不过输掉一顿饭的钱。 “但就是喝酒喝得太厉害了。她舍不得喝好的,全是劣质白酒,又容易醉又难喝,回家就吐得到处都是,我来收拾呗。还好啦,毕竟是她养家,我等着吃饭,做点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要是能多做一点就好了,但我找不到工作的,谁会要一个十岁小孩啊?我现在去找兼职都很难呢。扯远了,我今天废话好多。就是三年前,她喝多了,和她那几个麻将房的姐妹一起。在城里,人家家里。喝完打牌,三缺一,喊了个闲人。那人不讲规矩,一毛钱的麻将还作弊,于是吵起来了呗。那人还喊了她家男人来撑腰,最后成了打架斗殴,伸指甲揪头发。是主人和她在打,我妈没动,就是劝。但是男人动手了,把那家主人打到地上了,还在踹。我妈急了,就抡起酒瓶子砸。砸是砸到了,但有一个瓶子丢歪了,丢到窗户外面去了。房子是临街的,八楼。你敢相信吗?那时正好有人在街上走,偏偏有人在街上走。 “结果嘛,高空抛物,过失致人死亡。被判了三年,上个月才回来。” 啊? 我听到苍白的雨,它起伏连绵,没有任何情感。理发店里狭窄的墙壁和镜子收缩了又旋即膨胀,极不真实的扭曲着,把一地的瓷砖连带着我托向老旧的天花板,然而我感到自己是在下坠,坠入一个冰冷到四肢麻木的梦境里。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穆淡问,这三年你都是一个人过的吗?他说,偶尔去亲戚那里呆呆吧,mama进去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人家也不好意思赶我走,当然我也不好意思赖在那里。这三年真的就是自生自灭了,没灭掉是挺可惜的。惨淡的笑。当然了,也还有人管我,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人呗。 你该早点和我跟学学说的,穆淡讲着,从椅背后搂住了他……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问问,这事是在哪发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快被大雨给吞噬了,我耳边全都是杂乱的雨点声,仿佛大雨已在脑海里冲刷了三年。 “云南路吧?靠近山西路的那个路口。”他想了想,“对,应该没错。” “死了几个人?” “一个。是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学生。他还有个同学差点也被砸了,还好就丢出去一个瓶子。我特别特别愧疚。见过一次他的家长,见到的那一瞬间我就要疯了。我以前要是能对mama好一点,怎么会让她做出这种事来呢?我们家赔不起钱,我说以后要用一辈子来还。人家说这事跟我没关系。唉,怎么可能没关系。可我能干什么呢?这个同学再也回不来了,他跟我一样大,听说那天背包里还装着球鞋,刚刚踢完比赛……” “柯柯,你怎么?脸好白,眼神也好吓人。你是被吓到了吗?” 穆淡摸了摸我的脸颊,也许是额头吧,我不知道。我看到雨水在冲击地面,坑坑洼洼。透明的拉门之外映着另一个镜中的世界,那里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朝我存在的方向张望。在三年前的一个晚上,酒后承载着失望与兴奋的人摇摇晃晃地坐在麻将桌前。透过那间屋子的窗户,两条道路的交叉之处清晰可辨,路灯迷醉的橙光剥落了梧桐叶斑驳的灰尘,在秋日尾巴里它们飘落,干瘪易碎。柯佩弦和赵蕤命中注定地出现在了没有聚焦的灯光下,他戴着那顶棒球帽,或许是要在赛后避免让冷风吹到湿漉漉的头发。他知道自己不能感冒,他的哥哥生了病,躺了整整一天,以为自己弄丢了手套。他要去给他重新买一双。他们规规矩矩地走在人行道和斑马线上,随意地和同伴讲着说完了就会忘掉的话。夜晚的空气是新鲜的,他们的肺也是新鲜的,尽管马路上堆积着一天的飞尘与废气,它们被他们吸进去,谁都不在意。未来的时间是漫长的,如一场不会停止的大雨,密闭的针脚,醒了又会重新落入梦中的网窝,海水在里面倒灌,泡沫翻腾,白色,礁石逐渐脱落。时间不是流动的水,而是凝固的冰块,我们把手放在它的正上方,它在融化,和我们一起,寒冷成为了一种guntang。或许是这样吧,我想象不出。曾带来酒嗝和睡意的瓶子,夹杂着两三分麻将桌上的算计与不甘,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没有一点点提示与预兆。弦弦,他在空中吗?又是一次,“他被铲得飞起来了”,落在地上。犯规的球员解释,他不是有意的,他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又要去打他,上一次不是他们拦着我,我要掐断他的脖子。不对,我不在这里,裁判和红牌都不在。红灯孤零零地闪烁。弦弦呢?他在地上,飞在空中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坠落的瓶子。弦弦应该马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追赶皮球。球滚到哪里了?是不是在道路的边缘掉下去了?或许他想把自己的身体抬起来,像以往无数次跌倒了又爬起来一样,从一片潮湿的腥味里,他看到自己的血,浸透帽子,还有一地玻璃渣的碎裂。在不久之后他会最后一次需要帽子,得遮住面部。赵蕤可能脸色惨白,像被飓风席卷周身,剧烈而残忍的腹痛击中了他。而弦弦的全部努力,也许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抬了微不足道的几厘米。这是他最后的力气了。在已形如梦游的赵蕤今生今世无法遗忘的血腥味里,弦弦仍保持着生活中的姿态,挣扎着微笑,歪歪斜斜,抬在玻璃碎片上的面容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阳光可爱。然而我还在床上跟自己生着闷气,没有让窗户敞开,闻到远方风里的气息,那和我血管里至今在流淌着的液体的味道一致,它们来源于同一个母亲。那天它散落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里,如门外的大雨点点滴滴,任由落下,唯独不在我这密闭的房间里。 如今已永远无法将痕迹与气味冲刷干净了。 “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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